逐日人物(ID:meirirenwu)口述 / 韦 伟
文 / 李斐然
编辑 / 陈 璇
我在北京的一个地下室第一次见到韦伟,一个定义繁芜的音乐人。他有自己的独立音乐乐队“旅行团”,以是他有时候会以乐手的身份涌如今舞台上演出。但一年当中更多的日子里,他躲在自家窗台上编曲,他最为人所知的编曲作品是三首脱销至今的曲子——宋冬野的《安和桥》,马頔的《南山南》以及阿肆的《我在公民广场吃炸鸡》。
此外,他的音乐还涌如今更隐秘的地方,比如老式诺基亚手机的铃声变奏,以及《何以笙箫默》的电影配乐。
这是他讲述的他所经历的音乐故事。
我是一个音乐人,我是一个音乐制作人
我是一个音乐制作人。跟别人自我介绍的时候,我会先说我是“旅行团”乐队的键盘手,可惜我们不红,大家听不明白。我就只能再见告他,我是宋冬野、马頔他们这些独立音乐专辑的音乐制作人。对方立马懂了。
最初大家来找我编曲,我以为缘故原由没有别的,便是图个便宜。我最开始做这一行时,日子过得很窘迫,三个老乡在通州合租一个600块钱的毛坯房,那里本日漏水来日诰日闹蟑螂,住客厅的哥们丁可整天咿咿呀呀研究古典音乐,住寝室的哥们沉迷电子音乐,而我那时候守着阳台搞乐队,只是想凭借音乐这件事活下来。
那时候,我是一个来自广西柳州的小镇青年,跟堂哥一起坐了30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硬座才来了北京。我们想做乐队,但四处碰钉子。直到碰着当时还租在一个带地下室的传达室办公的沈黎晖,我们才算正式签了约。沈黎晖是摩登音乐的创始人。
来北京的路上我还想,假如在北京没法靠音乐赢利,我就回柳州老家,接手我爸的小卖铺,倒卖烟酒。
韦伟
最开始为了赢利,我出来接各种活儿。最早的一批手机彩铃至少有百分之七八十是经我的手制作的。当时有一项比较大的业务,是给诺基亚的手机铃声做改编,不同风格不同音色。这活儿跟音乐没什么直接关系,可是做一条200块钱,我能把房租赚回来了。
可这天子总不能每天这样。我想做一个更纯粹的音乐制作人。于是我当时每天在豆瓣上给人发豆邮,跟那些还没出名的独立歌手自荐,我给你做首歌吧,免费。后来我就有了个外号“一片制作人”,由于当时没有出名的歌手找我,一样平常情形下给人家做了一张唱片,这个人就在音乐天下消逝了。
直到2012年,我碰着了阿肆,这是我第一次制作专辑的歌手发了一张唱片后还没消逝。当时沈黎晖给我打电话,说有一首歌叫《我在公民广场吃炸鸡》,让我来制作。
阿肆
他说这首歌今年一定会火,做完这个往后就能接到很多事情,制作费还能涨价。我说那好啊,但是这次制作多少钱?后来电话那真个声音变得模模糊糊的,他彷佛说了一番类似咱俩谁跟谁之类的回答,就挂电话了。
阿肆的歌特点很光鲜,大略直接,傻瓜又好听。这绝对是赞颂。由于现在人们须要的音乐都是两个极度,要么像阿肆一样极度放松,像宋冬野一样极度思考。只有这两个极度才能活下来。
我在家里的窗台上编完歌,连音箱都没有。后来好多人还很惊异,这些曲子居然在这么简陋的地方做出来,一台破电脑,一个声卡,一个耳机,没了。做曲子不须要特殊牛掰的设备,关键是脑筋。
迟到的胖子,吃肘子的胖子,打动我的胖子2013年那年夏天非常热,有天宋冬野给我打电话,问我能不能给他的新专辑编曲。我挺上心,还特殊正式地约他见面谈互助。结果我等了足足一个半小时,来了一个一身臭汗的大胖子,坐下来跟我说,哎呀一进鼓楼一堆歌迷拦着我,非要跟我拍照,堵了半天都过不来。
我提前给了他一份表格,让他给我写写每首歌的编曲制作哀求。一样平常情形下,其他音乐人会在这里给我提出特殊详细的编曲哀求,类似须要参考哪些范本、务必加入哪些乐器等等。
结果,我拿胖子写的一看,这绝对是人类历史上最简陋的编曲哀求——
《董小姐》:不用编,挺好的;
《安和桥》:像万晓利就行,我超爱他的;
《斑马,斑马》:我也不懂,差不多就行吧……
聊了不到十分钟,他就走了。我当时心里直嘀咕,这个胖子不靠谱,这专辑到底行弗成啊!
就连来录歌的那天,他都能迟到40分钟。不仅迟到还拿着个肘子,逢人就让来一块儿尝尝,还推脱说都怪肘子太火了,害他排队排了一个多小时。我问他伴奏带听了吗,他没听,还特理直气壮,听那个干嘛,你让我唱什么我就唱什么呗。于是,他就光着膀子,一手拿肘子,一手拿啤酒,进了录音棚。每唱完一小节吃一口肘子。后来我和录音师总结了一下,这个人该当创了个记录——全中国第一个一边吃肘子一边录歌的胖子。
但对胖子的统统疑虑,都在我听完他的歌那一瞬间完备消逝了。趴在我家窗台上,我第一次听了他的《安和桥》。当时我最强烈的第一反应是,这个胖子要火。这首歌让我一下子想起了那些在广西柳州彷徨时期的生活过往,那些险些消逝的空想故事。歌词的魅力太大了,能写出这些旋律和这样歌词的人太不大略了。他该是经历了若何的生活,才能写下这样的歌。我听完当场决定,一定得帮宋冬野这个胖子好好弄这张专辑。
宋冬野
我花了大概3个月的韶光制作,专辑里其他歌都编好了,就《安和桥》这首歌编不出来。我最喜好这首歌,考试测验过火歧编曲思路,但总以为不对路。后来我决定,必须得亲自去安和桥一趟,看看那里到底什么样。想要冲动别人,必须要自己先体验。结果我印象特殊深,出地铁站看了一眼,迎面而来的第一反应是——这里太乏味了。
安和桥跟我在北京其他任何一个地方看到的场景是一样的,千篇一律的过街天桥,千篇一律的高速公路,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。该拆的都拆没了,该盖的都盖得千篇一律。能写出《安和桥》的北京,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。把那些美好回顾侵害成现在这个样子,才能给冬野这么大的触动写出这样的歌。
感谢这操蛋的天下,它也侵害我了,我也会编了。做一个音乐制作人,北京实在是太有东西可编了。
出地铁站待了不到5分钟,我就跟自己说,行了,知道怎么弄了,我在那儿都没走到500米,在路边买了瓶水就回家了。两天之后,这首歌制作完成。
我在这首歌的配乐里加进去了大鼓、手鼓,钢琴,电钢琴,还加了马头琴,让这首歌的承载重量加强。我想这首歌的配器也能让人有一种北京五环的觉得。马头琴和北五环有什么关系?毫无关系。但是马头琴给人一种沧桑感,它能让人伤心。
不出所料,这张专辑火了。我跟宋冬野也变得特殊要好,我以为这座城市就该当有这样一个人,为它写音乐。但我跟他说,下次可以连续互助,但你假如再迟到,制作费我要涨10倍。
目标明确的马頔,独立音乐界的“大张伟”
宋冬野火了往后,马頔就来找我了。他主动约我在火锅店见面,也没迟到。上来就管我叫“大师”,他说,大师啊,我听了你给冬野编曲的专辑,你也给我做一张吧。
马頔是我见过的音乐人里,想得最明白的一个人。我管他叫“独立(音乐)界的大张伟”。由于很多音乐人给人觉得都飘忽不定的,整天迷茫,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,该做什么,但是马頔想得特殊清楚。我猜这大概跟他过去在广告公司上班有关。他给我的专辑编曲制作哀求都很清楚,目标明确,需求详尽,恨不得能写上300页PPT。
比如他列出的新专辑制作哀求,便是我见过最直接也最实际的。上面写着,个中一首歌的创作缘故原由是由于我看到了胖子(宋冬野)的《董小姐》很火,作为麻油叶(注:民间民谣组织)的领头人,我不能输给胖子。以是我也要写一首特殊慢的歌把胖子PK下去,这首歌便是《南山南》。
你看看,这人多厉害。其他音乐人写歌是由于某天感触伤心什么的,人家不是,他目的非常明确,便是为了赢。大概便是为了PK,这首歌跟《董小姐》用了千篇一律的和声构造。我以为音乐界至心须要这样的人,有信心,有目标,有实行力,有行动力,也不迟到。
后来我听了《南山南》这首歌,直觉上预感到,这首歌也一定会火,而且它一定会当选秀歌手唱火了。由于大概只有选秀歌手才能理解歌词里那种悲惨的生活故事。更主要的是,大陆的创作人在很长一段期间放弃了歌词的创作,只想写出洗脑的旋律。可是歌词魅力也是很强大的,这些看重歌词的音乐一定会再次引起大家的关注。
马頔
为了让这首歌能PK大热的《董小姐》,我也在制作的过程里加了些设计。我让《南山南》这首歌的副歌部分反复重复,主歌被我砍掉了很多,由于我以为副歌太好听了,一定要让马頔反复唱,让人们记住这个旋律。
我们还在歌里面放了一些彩蛋,比如莫名其妙地插进去时断时续的戏曲唱段,而且它还没间奏,唱完主歌副歌戛然而止。
这实在都是编曲设计。这首歌要想火,绝对不能中庸,必须要有人不理解它乃至质疑它,让人听完专门跑过来问我们,为什么不写间奏,放戏曲是什么意思?这样这首歌就能自带流量,还显得有独特品位,让更多人记住。这便是音乐制作人的事情吧,替音乐人多想一些细节,把他的作品拔高一点。
果真,《南山南》这首歌编完了,马頔专门打电话给我,电话那头特激动地说,我过去以为我就一个酒吧歌手的水平,现在听完以为自己实在是牛逼了!
大师你说你想喝什么酒?喝什么都行!
于是他叫来好几个麻油叶做独立音乐的人,我们一群人就从大中午开始,喝了一瓶又一瓶啤酒。那个时候大家都还没出名,在一个小酒馆里,全喝醉了。醉醺醺的时候就想,往后假如真能火了就好了。
结果没过多久,这首歌如愿以偿地火了,满大街都在放这首歌,就连我去簋街大排档撸串,背景音乐都是《南山南》。
这件事有时候回顾起来,还挺不可思议的。由于在专辑混音的阶段,我特殊纠结,马頔有大舌头,我很担心这会影响效果。一开始我还试图纠正他,咱们能不能唱歌的时候港台腔一点,把舌头压一压,别太北京腔了。结果他特固执,坚持说不用改,这歌就这样才好。后来还真火了,他的歌迷还特认马頔的大舌头。以是回忆起来,有时候干事,固执一点也没什么不好,坚持自己每每才能走到终点。
没想到吧,做音乐的人也得剖析大数据
做出这些专辑后,我的日子好过一点了。我从通州的合租房搬到了城里住,还买了一辆车。有次开车在三环的高速路上,广播节目恰好播到了《安和桥》,便是我编曲的那个版本。我在车里听着这首歌,超级感慨。但我没去感想熏染音乐,不是那种“感慨城市变迁”的高尚反思,我的想法特殊纯粹——就我一个破写曲子、破弄歌的,有一天居然也能在北京开自己的车,听自己编的歌。
我想起了最初在广西柳州的日子,那时候不知道未来自己能干什么,对美好生活的定义都是假象的。可本日居然一点点地成真了。
不过这年头赢利也不随意马虎。我最近开始研究大数据了。这年头互联网真是要命啊,连我这种做音乐的都得学习数据挖掘。我现在接编曲事情,会先看一下这个歌手的数据情形,比如在收听排行榜上的排位。我会研究,什么样的歌收听量高?编曲上什么样的设计导致了高收听的结果?没想到吧,现在一个做音乐的人也得剖析大数据。
韦伟
比如只管《董小姐》是宋冬野的成名作,但现在《安和桥》的收听和评论数全都超过了《董小姐》,特殊是在凌晨0点到1点的区间,《安和桥》的收听率直线上升。我能觉得到,现在听众对付有思考的作品更感兴趣,也更持久。
接下来的日子我想试试电影音乐的事情。之前也考试测验过给一些电影配乐,但目前只能接到商业片的制作,比如《何以笙箫默》的电影配乐有一部分便是我做的。我现在还在给明年上映的文艺片《你好,疯子》写主题曲,由SHE的陈嘉桦来唱。
可是给中国的商业大片做配乐和我想做的东西不太一样。海内导演一样平常会丢过来一堆参考样本,险些每个人拿着《星球大战》和《指环王》的音乐,哀求做得千篇一律。但是,我更喜好的是李安电影里的那些配乐,他是一个非常有音乐品味的导演,音乐和影像非常契合,也很大胆。如果有生之年能跟他那样的导演互助一次,我就知足了。
现在每隔一段韶光,我还会回一趟通州,看看之前刚来北京的时候住的那个老屋子。特殊感慨,那个之前在客厅咿咿呀呀的丁可已经凭借作品入围金马奖和金像奖,移居法国;住寝室的哥们也由于电子音乐做得好去了德国。有时候我也想,如果我们乐队的歌也跟胖子马頔似的,火得一塌糊涂,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?我不知道,但偶尔会调侃地安慰自己,到那时候大概会变成一个挺讨厌的人吧,又矫情又浮夸又势利又傲慢,至少不会坐在这里,跟你讲这些故事了吧。
回忆起来,在北京做音乐的日子里,最愉快的实在是最苦的那段日子。2008年,我们的第一张专辑终于发行了。当时从摩登天空那个还在地下室的办公室出来,我们几个人在北京三环路上走了3站地,一边走一边给家里人打电话,所有人都用家乡话说着我们发专辑啦。那真像一个好莱坞电影的结尾,或是胖子和马頔发专辑前的样子,唯一的不同是,我们还没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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